來源:烏魯木齊市公安局
8月9日,“吱”的一聲,房門推開,自緬甸被勸返的犯罪嫌疑人李亮(化名)戴著手銬走了進來。他慢慢坐定,環視四周,眼睛小而有神。
2022年4月,張某報案稱被裸聊敲詐勒索26萬余元。經調查資金流向,烏魯木齊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民警抓獲了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的4名犯罪嫌疑人。經訊問,犯罪嫌疑人陳某供述其上線系隱于境外的丈夫李亮。
經過民警長達1年的政策宣傳,今年5月28日,犯罪嫌疑人李亮自行前往海關自首。7月26日,其被民警押解至烏市。
在近3個小時的交談中,李亮向記者講述了他在緬甸驚心動魄的遭遇,以下是他的自述:
懸崖未勒馬
我之所以去緬甸,要從認識老肖開始說起。
2018年,我的體育用品店因經營不善,入不敷出,同時,我想擴大生意規模,貸了10萬元款已經到期,還款壓力頗大,多方壓力下,我迫切需要資金。
同年4月,我聽朋友說,有位經濟實力不凡的肖姓老板回鄉,我急于賺錢,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通過朋友結識了肖老板,接觸中,我發現他不但戴名表、開豪車,還十分大方,樂于助人,這讓我心生敬意。眼看還款日期臨近,我向肖老板表達了想隨其掙錢的想法。
緬甸。這是肖老板對我描繪的發財地。
他說那邊百業待興,錢很好掙,他還向我出示了往來緬甸的邊防證件,稱自己就是在當地做生意才賺得盆滿缽滿。
我心動了。動身時,我帶了70元,從家鄉安徽乘坐火車前往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海縣,等肖老板安排偷渡。在勐??h居住的2日內,一位餐館老板與我閑聊時透露:“常能聽到境外傳來的槍聲,聽說那邊很危險?!?/span>
這番話讓我猶豫了。2日后,肖老板開著豪車姍姍來遲,我向他求證餐館老板所述的真實性,他說:“別聽他們胡說,我自己就在緬甸發財,我現在不是健健康康的嗎?”
我打消了疑慮。事后想起來,那時我錯失了最后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
當日傍晚,我被要求關閉手機,乘坐摩托車進入密林,在林間兜兜轉轉1小時后,到了一條河邊。
“過了河,就是緬甸?!蹦ν熊囁緳C用蹩腳的中文對我說。我提著行李下車,看到一艘皮劃艇從河道內急速駛來。艇上已坐了5人,除了駕駛員,其他人都帶著行李,風塵仆仆的樣子。
“這下有伴了!”踏上皮劃艇,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在紙醉金迷間流連忘返
深夜,我們到了河對岸,一輛面包車已等候多時。上車,前排2名大漢手里的匕首閃著寒光,我和其他人只好默默坐好,誰也不敢說話。
面包車在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首府小勐拉市的一家賭場門前停了下來,我被踹下車后,面包車疾馳而去。不多時,迷茫的我看到了從賭場內出來的肖老板,他安排我在賭場開房入住,帶我小賭了幾把。
人到中年,若非親眼所見,我難以想象會有賭場裝修如此豪華、資金交易量如此龐大,賭場還提供令人眼花繚亂的性服務。我很快就沉迷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
此后多日,我與肖老板在賭場流連忘返,不分晝夜。到第5日上午,賭場的經理帶著打手找到我,稱肖老板輸了一大筆錢,欠下巨額高利貸,他已逃離,并將我抵押給了賭場。
換句話說,我被賣了。
悔意涌上心頭,我卻別無他法。賭場要求我當服務員,以工資抵債務。為了避免挨打,我只得在落魄和驚慌中開始工作。此后半年,我在賭場當“經紀人”(指為賭場招攬客人并從中抽取分紅者),幫零售店打零工,除了還債,還攢了些錢。但同時我染上了賭癮,很快,不多的積蓄被我在賭桌上揮霍一空。
我越來越感覺錢不夠花,想回國返鄉的想法也逐漸減弱。為了掙錢繼續賭博、紙醉金迷,2019年,我在小勐拉市某電玩城當起了“經紀人”。
這是一個影響我后半生的工作。
子彈貼著我的頭皮飛過
小勐拉市的電玩城絕大多數是賭博場所。我只需招攬賭客,并引誘他們掏錢賭博,便可獲得一天200元的工資。
起初,這份工資勉強能滿足我的開銷,可我越賭越大,不得不尋找更多掙錢的門路。
2020年初,我在電玩城結識了阿健。
同樣享受紙醉金迷生活的阿健邀請我為公司尋找銀行卡,“1張卡1000塊錢?!彼f。我在當地對電信網絡詐騙有所耳聞,自然明白他要我找銀行卡是為詐騙集團“洗錢”。但沒有猶豫,我同意了。
次日,我們來到小勐拉市一處大門緊閉的院子前,拎著行李走進去,一排平房前,有五、六個端著沖鋒槍的武裝人員在盯著我們,身后的鐵門被關上了。
我感覺不對,但黑洞洞的槍口指過來,我只能硬著頭皮跟阿健走進了一間不大的辦公室,一名中年女性正彎著腰,祈求辦公桌前的頭目,“再寬限2天吧,我實在沒錢了!”她說。頭目冷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電棍,對著她打了一下,她慘叫一聲,身體僵直,摔在了地上。其他打手隨即將她拖進了旁邊房間。
“砰”的一聲,房門關閉,我的心也隨之狂跳。隨后,我和阿健被沒收了手機和行李,在頭目的逼迫和監視下向朋友打電話借銀行卡。當晚,一起詐騙得手時,我們借到了2張銀行卡,正巧用來走賬。共4.5萬元的詐騙金額是2個詐騙團伙協作的成果,因此,錢款要分作1.5萬元、3萬元分別打款,但由于阿健報錯卡號,打款時導致本該給頭目的3萬元被轉進了另一團伙賬號內,且對方拒絕退款,這可惹惱了頭目。
深夜,阿健被打手拉到隔壁房間,我聽到慘叫聲和棍棒打在肉上的“噗噗”聲。接著,頭目用槍押我上車,疾馳到一處樓房前,他用槍指著我的頭說:“吞了3萬元的團伙就在樓上,你去要錢!”
別無他法。我只好走進樓內,低聲懇求對方退款,可對方卻嫌我啰嗦,拔出了腰間的手槍,瞬間,槍聲在我頭頂炸響,我感覺一顆子彈貼著頭皮飛過,遍體生寒。
真開槍了!我慌不擇路地跑下樓,身后有人高聲叫喊,為了保命,我只得回到頭目的車上。
錢是要不回來了。返回后,頭目要求我與阿健賠償損失。阿健的腰已經被打出一圈淤青,我被槍聲嚇得魂不守舍。萬般無奈下,阿健借朋友的車抵押給頭目,我們才被放了出來。
我只想活下去
被放出來,本該回國。
可已經染上賭癮的我又回到了電玩城工作,相繼認識了多名電詐、洗錢團伙成員,日漸墮落。
2022年初,常來賭博的張老板找到我,希望將一筆資金轉回國內。我知道,從事電信網絡詐騙的他想轉移贓款。轉移資金需要洗錢,我作為介紹人有傭金,況且此時,我已與當地負責洗錢的小黃關系甚佳。于是,我便向張老板應承下來。
當日,張老板首筆3萬元順利轉回國內??纱稳?,接收這筆資金的銀行卡卻被銀行凍結了。
國內警方發現了?我感到惶恐。
小黃卻對此習以為常,她要求我提供新的銀行卡,為張老板后續轉賬做準備。
此后,我指揮3名同鄉好友辦理了8張銀行卡,并以每張銀行卡過賬1萬元給付200元酬金的形式向其表示感謝,同時,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要求妻子在資金到賬的第一時間取款,并按照指定賬號打款。
事情很順利,這些銀行卡日均過賬數十萬元,我們的收入也很可觀。
2022年5月,情況突變,我同鄉的一張銀行卡在走賬時突然被凍結,數十萬元資金無法流動。當晚,盛怒的黃某要求我賠償,我拒絕后,其將我吊在窗臺上,指揮4名打手輪流用鋼管、甩棍毆打我,打了半個小時,打手們開始在房內吸毒,毒性發作后,又輪流對我暴打,整整一夜,我被折磨得渾身是血。
“我忍不住了,只想活下去。”次日清晨,我在電話中對妻子說。她立即向黃某支付了賠償金,我才得以活命。
2次死里逃生,我認清了當地的形勢。為了不再過提心吊膽的生活,我萌生了回國的想法。但我受了傷要治療,錢也沒攢下多少,更害怕回去面對法律的制裁,所以猶豫不決。
此后一年,我與家人保持聯系,得知協助我辦理銀行卡的3名同鄉好友和妻子取錢打款一事已被公安機關查明。同時,烏魯木齊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民警楊志虎與我取得了聯系,對我開展政策宣講,鼓勵我回國自首。
今年5月28日,經過再三考慮,身體恢復的我在烏魯木齊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民警楊志虎、安徽潛山警方合力勸說下,向海關部門自首。
尾聲
“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后悔嗎?”記者問。
“后悔,但是沒有用了?!崩盍琳f。他的妻子已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在家鄉,他12歲的女兒只能跟隨親戚生活。
隨著李亮落網,烏魯木齊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已對張某被裸聊敲詐勒索案實現資金流全鏈條打擊。
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